第四十九章 年少旧事(第1页)
秦凤仪虽则挨了方阁老一通骂,但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,吃过晚饭,秦凤仪又往程、骆两家跑了两趟,道:“大公主自是有错,但她一个妇道人家,并未杀人放火。现在御史已闹得不得了,程叔叔(骆先生)您是当朝重臣,您的话,与那些跳蚤样的御史不一样,您的话,有分量。若您真要在这个时候说一句重话,那真就要了大公主的命。逼着陛下处置自己的女儿,除了那些邀名之人,想一想陛下与您的君臣之情,如何能忍心呢?”
反正他好说歹说,听了不少对大公主的批评之声,而程尚书、骆掌院也不可避免地说了秦凤仪一回,认为他不当如此偏袒大公主。驸马固然有不好的地方,但大公主与人有私更是不对。秦凤仪这明显是偏帮大公主。甭管俩人怎么说,秦凤仪吸取了在方阁老那里的教训,并不还嘴,还做出一副乖样乖乖听着。直到把拜托的事千求万拜地求俩人应了,秦凤仪这才告辞回家。
秦凤仪入夜方回到家里,这大正月的,天儿还冷,李镜摸摸他的脸,入手冰凉,很是心疼:“说叫你坐车,就是不听。这时候骑马,要吹坏身子的。”
“坐车气闷。再说,也不冷,我身上穿得厚,就是脸有些冰。”秦凤仪与媳妇儿道,“程叔叔和骆掌院都答应我了,当朝不会对此事说什么。我本想着再往郦家走一趟,可想想快宵禁了,就先回来了。明儿一早你早些叫我起床,我早些过去。”
李镜吩咐侍女去厨下要一盅红糖生姜水,便将侍女们打发下去了,塞给他个手炉叫丈夫暖着手,道:“只要陛下称病不朝,谅那些御史也没什么法子。”
“除了御史,还有卢老头儿那样的老古板呢,他可是位在内阁的。回来的路上我想了,要想把这事办成,咱们必然得联系亲朋好友,这时候叫他们为大公主说话不容易,但不说话总成吧。”秦凤仪坐在熏笼上,抱着手炉道,“大公主和张大哥也是,不早说一声。他们要是早说一声,咱们也能有个准备。”
“大公主以前又没生育过,怕是她自己也不晓得。”“怎么会?我听说,凡怀孩子的女人,都会哇啊哇地吐酸水。而且皇室三天一次平安脉,也真奇了,以前御医就没诊出来?”
李镜沉吟半晌,低声道:“这次,大公主怕是定要和离的。”
秦凤仪拉媳妇儿一道坐熏笼上:“我就是这个不明白,陛下并不是难说话的人,况且陛下对我这个外臣都这样好,待儿女自然更是不差的。大公主又与陛下生在同一天,在太后宫里我见过大公主一次,大公主在太后宫,倒比大皇子和六皇子更敢说话呢。她若一定要和离,好生与陛下说,大驸马又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,陛下能不为她想法子吗?她这么一闹,大家都被动了。”
“你不知道,大公主这桩亲事,牵涉颇多,要是和离,千难万难。”“恭侯府不就是个侯爵府第嘛,我听说,他家还不如岳父家呢。岳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,恭侯府的爵位是要逐代递减的,到大驸马袭爵的时候,怕就剩个伯了。他家里也没什么高官,到底有什么要紧牵涉?”
“这事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,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娘娘,出身恭侯府。”“咦,大公主与恭侯府,还是甥舅之亲?不对,你不是说她外家是土财主吗?”“别插嘴,听我说。”李镜道,“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原是恭侯府的婢女。”
秦凤仪不插嘴哪里忍得住,立刻道:“就算德妃是恭侯府的婢女,陛下也犯不着把闺女嫁给恭侯府吧。”
“你到底还听不听?”“听听听。”
侍女端来红糖姜水,李镜让丈夫慢慢喝着,与丈夫说起皇帝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。李镜道:“我自小给大公主做伴读,要说皇子公主,都是年长方议亲,起码要过了及笄礼的。
大公主这桩亲事,却是自小定下的。大公主一向要强,小时候懵懵懂懂不懂事,待得大些,我与她还悄悄见过大驸马,那时大公主就不大喜欢大驸马,不愿意下嫁。可这亲事,又是早定的。我是同祖母打听,才打听出些许缘故来。这就要从陛下尚未登基时说起。陛下在先帝诸子中排行第八,那时陛下还只是皇子,十五岁时,先帝为陛下指了柳氏女为正妃。而大公主的生母,就是柳王妃的陪嫁婢女,据说德妃娘娘是伴柳王妃自小一道长大的,后来又做了柳王妃的陪嫁婢女。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就病逝了,德妃为陛下所纳,原只是个庶妃,陛下难忘柳王妃,在登基时,将这位庶妃破格册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,那时候,裴贵妃都还未入宫。平皇后之下,便是德妃了。德妃后日诞下一女,便是大公主了。德妃娘娘在大公主三岁时便病逝了,大公主由此养在了太后宫里。大皇子六岁要启蒙念书,挑选伴读,大驸马年纪相当,也被召入宫内。陛下见到大驸马,这是柳王妃嫡亲的侄子,不禁想到与柳王妃的夫妻情分,心下大为悲痛,便定下了这桩儿女亲事。柳家原只是侍郎府第,并没有爵位。皇后太后娘家,方有公爵爵位,可皇后娘家平郡王府、太后娘家裴国公府,一个王府一个公府,便都辞了外戚之爵。原本外戚之爵也只是个体面,后主一去,这爵位也便不能传了。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病逝,这爵位原是赐不着的。不过陛下难忘柳王妃,便破例赐了柳家恭侯一爵,还允他家传承四代。这便是柳家爵位的由来。
“你想想,德妃自小是恭侯府的婢女,这原就有主仆之恩。她又是柳王妃身边的旧人,德妃并非因宠而得的妃位,皆是柳王妃的一点儿余泽。陛下又是念及柳王妃,才指下的这桩亲事。倘若陛下能私下同意和离,当初就不会让大公主下嫁了。”李镜道,“只是,大公主这事如今也难办了,她把大家弄了个措手不及。”
秦凤仪一面听着媳妇儿说皇家往事,一面哧溜哧溜地喝了一碗红糖姜水,脸都红扑扑的了。秦凤仪顶着一张艳压桃李的脸道:“不对呀,你不是与我说,陛下与平皇后恩爱得很,乃一见钟情吗?”
“陛下是多情天子,钟情了好几回,难道不成吗?”
“成成,这有什么不成的。”秦凤仪摸着下巴道,“这么说来,平皇后算是继室啊!”“在外可不能这样说,柳王妃去得太早,并未被册立皇后,平皇后自然便是元后了。”
李镜端正脸孔,但她又忍不住八卦,悄声道,“不过,我听说皇后娘娘当初进皇子府,也只是侧妃的位分。奈何她命旺,一进门就怀了大皇子。柳王妃身子一直不大好,未曾生育便过世了。待陛下登基,皇后娘娘又有这样的娘家,自然是直接封了皇后。后来,陕甘之战,陛下重用平家,夺回先帝时失去的陕甘之地,平家更是一举封王,成为我朝第一异姓王。”
秦凤仪想了半日,道:“我估计,现在陛下的脸肯定得肿了。左脸是叫臣子喷的,右脸是叫大公主打的。”
李镜险些没笑出来,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放在一旁道:“你少说这些风凉话,我与大公主这样的交情,你不也说张将军好嘛,别人能袖手旁观,咱们断不能袖手旁观的,知道不?”
秦凤仪原本也没什么是非观的人,况且他早察觉出大公主与张将军之间的猫腻,故而大公主虽然是突然被爆出偷人事件,他倒比大多数人要镇定些。再者,他一向是个耳朵软的,很是听媳妇儿的。他媳妇儿这样拜托他,秦凤仪那颗男子汉之心甭提多满足了,他道:“我晓得!明儿一早我就去郦公府,对了,你也别闲着,明儿你就去瞧一瞧襄永侯夫人,我傍晚再去侯府。也不知张大哥现在在哪儿呢。”
李镜道:“怕是在宗人府关着吧。”
秦凤仪在京城有些个日子,对于皇家常识也知道一些,宗人府便是审宗亲之罪的地方。秦凤仪道:“正好,听说管宗人府的是愉老亲王,愉老亲王可有什么喜好没?”
“喜好?”李镜道,“儿子。”
秦凤仪没大听懂,李镜眉梢一挑,交代道:“愉老亲王年过六旬尚且膝下空空,求子多年也没动静。你去宗人府打听一下张将军的下落,告诉他可一定得撑着。过几天就是十五,上元节,诰命都要进宫请安的,我求祖母带我一道进宫,看能不能见一见大公主,也宽慰她一二。”
秦凤仪道:“张大哥那里不用说他也撑得住,马上就有儿子了,正活得有精神呢。”“你以为都像你似的,儿子迷!”
“男人都想要儿子的。”
李镜白他一眼,与秦凤仪道:“你若去宗人府,就往愉老亲王那里拜会一趟。愉老亲王膝下无子,一直喜欢年轻后生,你多奉承着些个。”
“放心。你给我备份礼,明儿我一并带去。再换几张小额银票,要是张大哥在宗人府关着,我也好打点一二。”
李镜应了,秦凤仪道:“再把我的探花红取几坛子,明儿头晌我去宗人府,下晌去寿王府。”
李镜道:“咱们跟寿王府可不大熟。”先时秦凤仪来京城春闱,与寿王府还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。
“跟愉王府更不熟。无妨,厚着脸皮去呗。”秦凤仪半点儿不怵求人,而且他完全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。
李镜思量着,丈夫去跑外头的事,她就要往各内眷那里走动走动。如此,李镜也定下了去拜访愉亲王妃与寿王妃还有长公主之事。
秦凤仪第二天四更天就起了,起床后也不吃饭,梳洗好就到郦公府吃早饭去了。秦凤仪与郦公府一向相熟,大年初一都带着媳妇儿过来磕头,郦老夫人提起秦凤仪都说这孩子是个厚道的,郦家上下对秦凤仪评价都不错。秦凤仪这一大早过来,郦公爷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。
郦老夫人也吓了一跳,秦凤仪笑:“过来蹭早饭的。”
看他还是笑嘻嘻的,郦老夫人也便放心了,喊他一道坐下吃。郦家是大家族,不过规矩是各成家的都在自己院里用早饭,因为毕竟家里人口多,没把孩子们都闹腾起来摆那虚排场。故而老夫人都让他们在自己屋里用,她与郦公爷自己用饭便是。郦老夫人忙令丫鬟摆上碗筷,秦凤仪坐下就端起粥碗喝了两口,郦老夫人笑:“这会儿外头正冷呢。”